风水师的纷纭“道场” | 特稿

如果常人眼中的生活是一场厮杀正酣的棋天津招聘命理风水师，那风水师眼中的人生则更像是一盘尘埃多于风云的定局，尽管无人能窥得全貌，但罗盘一转，他们声称自己看见了别人看不到的落子。

正因为这样的广视与神秘，似乎再难有一个职业像风水师一样，从个人贫富生死到朝代盛衰兴亡，都能指点一二。

到了现代，科学的解释力空前强盛，风水学似乎注定无法与其完全兼容。但对于相信的人，科学不会动摇他们的信仰；而对于不信的人，风水不外乎是千万种骗术中比较古老的一种，不值一提。

风生水起

在上海松江大学城，赵宝慈遇到了只比自己大一岁的风水大师“沈金狐”，人称“老狐狸”。“老狐狸”诞生在“风水世家”，打五岁起，他的曾外公就以他有“标准的风水师八字”为由给他传授风水知识。经过赵宝慈地苦苦相求，师父终于将他收入门下。大二入了行，大三出门混，经师傅同意，赵宝慈开始给自己找活干。

从拜师学艺到吃定风水这口饭，赵宝慈摸爬滚打六年混出了名堂，几乎所有的客户都是一个介绍另一个而来，现代社会的风水行业似乎仍然依靠着最原始的建立名望的方式——口耳相传。来请他的项目有大有小，乔迁的房子，写字楼，商场的选址，小区的布局规划；他最近看了两个地方，一个是私人住宅，一个是投资公司，都是刚刚搬迁到新地址，请赵宝慈帮忙谋局规划。

上海陆家嘴一座写字楼里，赵宝慈正在进行催财仪式

线上发展风水事业也不稀奇。蒋嘉启在网上宣传居多，他的顾客多是“ 80后”和“90 后”，大概二十几个预测命理的人里会有一个找他看房屋布局。最近找他看阳宅的一家人，女主人身体不太好，又找不到解决办法，蒋嘉启看过之后说，是因为那家西面的墙突了出来。蒋嘉启提供的解决方法是，在东面摆上龙象的雕像。

“能量就像跷跷板嘛，一边高一边低，你把这边提起来，那边坏的就低下去了”，他如是解释，“西边有猛虎，所以要在东边摆青龙”，以达到他所说的“能量上的平衡”。因为在知乎上回答了风水占卜相关的问题，隔三差五就有人私信问蒋嘉启“她还爱我吗”、“我们还能在一起多久”。因为蒋嘉启不是全职风水师，对于起卦没有什么固定的收费标准，通常只要发个红包就行。

风水和占卜同源不同门，因为基础的理论相同，所以大多数风水师也能看预测命理、解读八字。蒋嘉启最常用的是起卦方法是“梅花易数”，让对方报三个数字，形成一个八卦阵，据说从中就能看出未来走向。风水师水平越高，预测的准确度也越高，“初学者能有四成的准确度已经很好了”，蒋嘉启说，从业七八年后，准确率可能会上升到六七成。

行业百态，谁是正统？

“譬如一个‘江湖派’的风水师进到私人住宅后，会先看鞋柜里的鞋子和阳台上晾晒的衣服，如果几乎没有男性款式，他们就会说‘你们家生男孩比较难’，以此来获得顾客的信任。”蒋嘉启举了这样一个例子。

风水术的应用范围与人的衣食住行联系密切，即便完全没有系统学习过阴阳五行，也可以通过观察、推测、心理暗示，以及一些简单的风水术上的“禁忌”的应用，进入“风水师”的行业。

家住浙江的陆先生，乔迁新居后，经亲戚介绍请了一位风水师来看房屋布局。这位风水师八十多岁的年纪，穿了一身唐装，人精瘦，双目有神，腿脚灵便，似乎十分值得信赖。

他用罗盘看了看一下大门的朝向，告诉陆先生“这大门不要再动了”，又检查了门前的水池，要保证不能漏水——因为水即财，是积财的。临走前，他向陆先生推销了自己的“葫芦”，要几百元钱一个，陆先生十分狐疑，没有购买。

除了“照猫画虎”以外，风水以及占卜行业也存在许多话术。韩慧英在中国人民大学给本科生开设《周易》导读课程，她在课上告诉学生，算命时要“算大不算小，算生不算死”，意思是在预测疾病的时候尽量将病情说得严重，但又不能严重到有生命危险。如果实际病情严重，而风水师将病情说得轻巧，导致被预测者疏忽大意没有及时治疗，被预测的人可能会来找命理师的麻烦，同理如果风水师警告被预测者有生命危险，而事后被预测者活着，也可能会导致风水师声誉受损。

风水行业如此鱼龙混杂，而偏偏它最是一个注重“正统”和“传承”行当。

“行派于唐朝安史之乱后开宗立派，始终低调行事，门派分四堂：正堂， 主占卜起卦；为堂，主悬壶济世；善堂，主布施粮物；德堂，主风水堪舆。”赵宝慈的微信公众平台上这样介绍，他现在是行派德堂附堂风水师，他师傅是现任行派德堂的堂主。

在58同城搜索北京风水师，排名靠前的就有“冯氏风水”，按照介绍里的说法，冯兆东生于风水世家，现在是“冯氏风水”的第七代传人。冯兆东朋友圈中的履历颇为丰富，跑遍全国各城市进行风水布局、催化、化解，并受聘成为多家公司的风水顾问。

若既非传人，也非有头有脸的门派，风水师也可以以另一重身份示人——中国传统文化的研究人员。

宋国元就是“研究人员”中的一个。宋国元的主业不是给人看风水，而是举办风水学相关的教学班。由他创办并主管的“中国国学研修院”，并不是一家真正的“研修院”，而是名为研修院的公司。2016年7月，民政部民间组织管理局主管的中国社会组织网曝光了第九批“离岸社团”“山寨社团”名单，中国国学研修院位列其中。

宋国元在讲座上

所谓“离岸社团”“山寨社团”，是一类在境外注册，境内活动的组织或公司，如中国国学研修院就是在香港注册。根据《社会团体登记 管理条例》，在国内注册的地方性组织团体无法冠以“中华”“中国”“全国”的字样，而香港的公司、社团注册在起名上较为自由，可以以“中华”“国际”的字号开头，以“研究院”“协会”结尾。

在国内，宋国元还有另外两家公司，分别为“北京华夏易道文化院”和“天津首易文化交流中心”，运营时，实际工作由国内公司承担，但以在香港注册的名字宣传。“这样名头比较大。”宋国元表现得十分坦诚。

他的博客“金玄易学体系——金玄宗门的博客”，有1266篇博文，多是关于风水学的理论介绍。最新的一篇是2019年风水学习班的公告，其中一种课程叫金玄八字培训班，学习四天，学费8800 元；另一种叫金玄风水高级班，学习七天，学费 19800 元；题头为“金玄易学与中国国学研修院携手北京华夏易道文化院联合打造易学精英的平台”。

风水行业以“中国”“中华”“国际”开头的组织极多天津招聘命理风水师，除了中国国学研修院， 还有国际周易研究院、中国周易协会、中国易经协会、中国易经研究学会等等，谁也不想输在这场关乎“正统”的竞争里。

孙建军是宋国元的拜把子兄弟，二人在早年的一个地区性易经交流会上熟识。孙建军注册的国际周易研究院，每年都会举办一场“全球周易专家高峰论坛”，邀请全国各地的研究风水的人前来交流。

孙建军表示，国际周易研究院没有盈利性质。2018年7月，第七届大会在杭州举办，会务费2580元，与会者需要提前缴纳一部分报名费，保证席位的预留和定制礼品、证书、牌匾的制作。

与会者在第七届全球周易专家高峰论坛上

“畏天”与“知命”

《周易》中的八卦方位是建筑风水学（术）的一个重要依据，在中国古代城市、乡村、宫殿、陵墓等建筑的设计和建造有大量应用。比如，明清北京紫禁城，南门为承天门（现天安门），北门为厚载门（现地安门），布局和名称似乎都来自于先天八卦布局中的“乾南、坤北”——《易传》中规定，“乾为天”、“坤为地”以及“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故有“承天”“厚载”之名。

先天八卦方位和后天八卦方位

南宋朱熹说：“冀州好一风水。云中诸山，来龙也。岱岳，青龙也。华山，白虎也。嵩山，案（案山）也。淮南诸山，案外山（朝山）也。”这是从“后天八卦方位”的角度解读冀州的风水。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王振复在其《正本清源：理性地解读“风水”》一文中注释“在古代风水学中，北京、冀州属同一风水地理范围。”故“北京被定为明清王朝首都，讲究风水之故。”

所以尽管从外部看，《周易》、《葬书》、《宅经》等古代风水学开山之作所言难辨虚实，关于风水术的实践是否违背客观规律也难证真假，但风水学内部是确实有其完备的理论和依据可循的。

2012年6月28日，经营销售风水产品、提供风水顾问管理的新加坡新天地集团股份在伦敦证券交易所上市。“中国内地是不会有这种风水公司的，”赵宝慈说。宋国元创立的虽是公司，但只能冠以文化交流的名头，更不可能上市。1995年，国家工商行政管理局就曾发布通知，将“算命”、“看风水”列为封建迷信活动，并“严禁利用合法证照从事此类活动”。

梁漱溟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书中谈到中国“巫文化”的时候评价其“于宗教太微淡”，因为宗教性微淡，所以缺乏西方所谓的“神性”，而具有顽强的信巫鬼的“鬼治主义”，且风水学中浸透的命理思想似乎反对人的主动性，被列为封建迷信不足奇怪。

赵宝慈刚刚“出道”时碰到过一个人，此人声称自己在上海嘉定区帮人看风水时，曾经遇到过一只三百年的老鬼，祭出了自己的“不动明王剑”，与老鬼厮杀，最终将老鬼收服。赵宝慈不动声色，只听他继续说自己“左手可以抓七只鬼，右手可以抓七只鬼”，赵宝慈听得乐不可支，问他：“那要是再来第十五只鬼，你该咋办呢？”

但王振复认为，仅从“畏天命”的角度来看风水学太过片面，它的另一重意蕴是“知命”，“‘知命’之义，指人企图认知、把握神秘天命，以改移人的后天生存处境。”所以从“知命”的角度看，风水学并非完全的在“鬼治”和“天命”的阴翳下，也具有“原始理性因素之朴素的环境与生态思想”，即住宅环境布局的舒适宜人。

在对“天命”背反又合一的态度下，人的形象复杂而有趣。“在这一结构中，人是一个多么有趣而尴尬的角色：糊涂与清醒同在，迷信同理智并存，委琐和尊严兼有，崇拜携审美偕行。”王振复这样写道。

“不缺这一口饭吃”

褚良才在所著的《易经·风水·建筑》一书中，提及了东南亚地区建筑学上对于风水的重视。在新加坡，许多宾馆和高层建筑都是由风水师规划的；马来西亚航空公司总部、布鲁梅塔和马来西亚联合工业公司等等，均被认为是照风水方式设计的，目的是使这个地区的建筑物之间，能保持一种协调和平衡。

在国内，对风水师的需求同样广泛。

“像私企老板和明星这样的‘社会高端人士’”才是职业风水命理师们的针对受众，自称“逍遥”的风水师说，“因为一般只有高端人士才具备物质基础，让拥有高技术储备的风水命理师为他们服务。”“逍遥”看一次风水的收费在万元以上，外地客户除了支付服务价格，还要负责他的机票、食宿费用。

“规定是一回事，市场需求又是另一回事。”赵宝慈说。他和师父给人看风水收费标准不同，但都是按照平方米固定价格。给一家公司看风水，收入从几万元到几百万元不等。他的经验是，越是体量大、层级高的公司，越爱找风水师。

中国古代君主身边从来不缺风水师献计献策，而民间对风水师的需求只多不少。普通家庭请风水师傅不像大公司那样出手阔绰，但给大师包个上千块的红包还是很常见的现象。“中国人自古以来都是极其现实的民族，如果某种学问不能解决实际问题，是不会长期存在的。”自称“万法归宗”的风水师这样解释。

“信则有，不信则无”是普通人找风水命理师时最常见的心理。赵宝慈和蒋嘉启在给人看风水或预测命理时，也会通过说中对方过去的经历来树立自己的专业威信。当自己的经历或背景被猜中，很多人在惊诧之余也会被风水的玄妙吸引。这没有科学上的解释，也有人无论如何不相信这种“玄学”。

“不信就不信呗，反正我又不缺他们那一口饭吃。”赵宝慈说。

参考资料：

褚良才. 易经·风水·建筑[M]. 学林出版社, 2003.

王振复. 正本清源：理性地解读“风水”[J]. 学术月刊, 2011(8):105-116.

秦学颀. 论中国文化中的神秘主义[J]. 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4, 30(3):110-115.

记者：刘羽乔 马靖仪

实习记者：唐诗佳 何雨琪 陆佳楠 辛怡

图片来源于网络及受访者